她深深呼吸，尽量平静恭谨地答道：“多谢王爷挂念，有大太保1路照拂，清姿路上不曾受苦。家父因国事牵绊，不能亲自前来拜谒王爷，特命小女代问王爷和王妃安好！”
清姿这1番中规中矩、滴水不漏的回答，仿佛1盆冷水浇醒了李克用，让他从往事的回忆中拔了出来。
他克制住情绪的激动，苍劲有力的大手从清姿的面庞移开，像长辈1样摩挲她的头顶，竭力将声音控制得冷静慈和：“好，好孩子！嗣源给我的战报里说了，多亏你带来重要军情，他才能成功奔袭朱贼前锋。”
清姿心中1震：大太保居然为她邀了这么大的功劳？
清姿记得她只给大太保带了关于陕州城的防务，以及朱温大军从汴州的出发日期。
她甚至不知道朱温的行军路线。大太保能够成功奔袭，缘于他自己的雄才、声东击西的战略、以及斥候的侦查。
他为何把功劳都给了她？
不过，清姿来不及想更多，就听到了让她更为震惊的下文：
“本王与令尊乃是故交挚友，如今他又让你甘冒生死，为我军送来重要军情，本王岂能委屈你给亚子做妾。
“当年本王曾向贵府提过亲，奈何你嫡母横加阻挠。不过如今既然你来了，又为河东立下大功，此事未为晚。
“本王拟为你和亚子补办大婚，等你孝期满了，就让你们行合卺之礼，结百年之好！”
李克用的声音如洪钟大吕，久久震荡在宴厅之中。
整个大厅响起1片低低的倒吸凉气之声，显然在场众人全都被惊住了。
清姿更是难以置信地望向晋王。他正微笑地凝视她，那笑容里饱含那么多的爱意，又蕴着无尽悲凉，独眼里似乎有泪光1闪而逝。
与此同时，1道利剑般的目光刺了过来。
清姿不敢去看，但她知道那是晋王妃的目光。
耳畔响起亚子哥哥清朗喜悦的声音：“多谢父王成全！”
李存勖说着拉了拉清姿的衣角。
清姿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，意识到这不是梦境，刹那间，无边无际的幸福淹没了她。
她连忙和李存勖1起叩下头去，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感恩和欢喜：“多谢王爷成全！”
“怎么还叫我王爷？”李克用拈着颔下短须，满面慈爱。
清姿俏脸1红，再次重重磕了头：“多谢父王！”
“好，好！佳儿佳妇，快起来！”李克用浑厚的声音沉淀着深深的喜悦。
就在这时，王妃清冷的声音传来：“王爷顾念故人，有心让故人之女做儿媳，情义难得。
“只是，唐律中有言，‘1夫1妇，不刊之制，有妻更娶，本不成妻，详求理法，有妻更娶者徒1年’
（唐朝法律中有说，1夫1妻多妾制，是大唐不可更改的制度。已有妻子，再另娶1妻，另娶之妻得不到法律承认，且该男子须服1年有期徒刑）。
“亚子先前已娶韩氏，王爷又为他娶夏氏，却不知韩氏又将置于何地？”
王妃话音刚落，似乎是为了配合那句“韩氏又将置于何地”，1个身穿湖蓝色缠枝碧莲织锦长裙的女子离开席位，来到宴厅中央跪了下来。
清姿抬目望去，但见那女子跪得笔直，巍峨高髻下露出1段玉白修长的脖颈，使得后颈与香肩连成1条优美而高傲的直线。
这位应该就是亚子哥哥的正妻——韩灵芸。
韩灵芸就那样直挺挺地跪着，1言不发，鸦翅般的长睫低垂，在脸颊上划过冷媚阴影。
李克用见状，无奈地叹了1口气，安抚儿媳：“韩氏，你莫多心，日后夏氏与你平起平坐，你的地位并未动摇。”
韩灵芸咬着下唇，睫毛掩映下，隐见眸中强烈的情绪波动，却不得不强自按捺住，抬头对晋王夫妇道：“妾身知晓了，日后妾身愿与夏氏同侍夫君左右。”
说罢优雅地站起身，昂首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，却在路过清姿身边时，眼风冷冷地扫过她。
“王妃，此非皆大欢喜？难道你还要把咱们亚子告到朝廷，告他娶了两妻，让他受1年徒刑？”李克用带着1种报复的快意，邪谑地看向晋王妃，独眼里掠过1抹寒光。
晋王妃黑羽般的英眉微微动了动，眼中神色冷若冰霜，淡淡道：“王爷真会说笑，亚子得享齐人之福，我这个做母亲的替他高兴呢！”
可是她脸上和眼里并无半分高兴的神色。
清姿偷眼瞧她，想起娘亲每次谈及晋王妃时那忌惮和仇恨的神色，心下不禁惴惴。
李存勖扶她起身，带她拜见自己的生母曹夫人。
曹夫人坐在李克用下首第1席，因为她给李克用生了3个儿子，如今已是李克用妻妾中地位仅次于晋王妃的高位妾。
清姿跪下问了安，曹夫人忙离开座位，亲自扶了她起来，又亲厚地抚着她的手背，含笑道：“果然生得好模样，难怪亚子在我耳边念叨你好些年！如今好了，你们终于团聚了！”
清姿心中涌起1阵暖意，抬目看去，只见曹夫人约摸3十78，保养得宜，容貌美艳，犹如1朵临风绽放的瑶池牡丹，仪态万方。
原来亚子哥哥的俊秀相貌，大半来自于母亲。
清姿对曹夫人顿时生出无限的亲切与孺慕。
她不禁想到，不知娘亲当年与晋王有怎样的情史。
看曹夫人的神色，似乎不认得娘亲，不然她见了清姿不会如此平静——清姿的容貌和娘亲极相似。
曹夫人问了清姿几句寒温，李存勖又带清姿拜见了晋王其余几位夫人。
终于到了开席时，李克用让清姿坐在他身边：“清儿过来，本王与令尊多年未见，想念得紧。你就坐在本王身边，跟本王讲1讲令尊的近况。”
可是，当清姿坐到了他座位旁，他侧身俯首、压低声音问的第1句却不是她父亲，而是：“你娘……是怎样没的……”忽然喉间像被什么堵住了，1时说不下去。
清姿心中1痛，抬目看去，见晋王染满风霜的眉宇蕴着深彻的悲伤，那只独眼在烛光里蒙了1层水雾。
清姿蓦然间忆起娘亲那1声声深情而凄楚的呼唤：“克用……克用……”
“我以为你会来救我……你为何不来，你为何不来……”
清姿眼睛湿了，极力忍住喉间那几乎要涌出的气团，低低地对李克用道：“娘亲是被我嫡母收买郎中害死的！”
李克用的瞳孔猛地1缩，大手用力握紧了兽面纹银酒杯，沉声问：“你父亲知道否？”
清姿悲凉地笑了：“他恐怕知道，但他不愿彻查此事……”
她的语气中丝毫不掩饰对亲生父亲的失望。
李克用声音沉痛至极：“你嫡母的娘家兄弟都在朱贼手底下任要职。现在朱贼掌控了朝廷，你爹是怕得罪了你嫡母，将来你嫡母撺掇娘家兄弟报复他……”
清姿含泪点头。
李克用侧首，定定凝视她，独眼里的神色恍惚而苍凉。
被这样的眼神凝视着，清姿只觉说不出的悲伤和诡异。
“王爷……”她咬了咬牙，抬目看着晋王，“我娘……”
李克用的独眼忽然发出亮光，有什么在他瞳孔里闪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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