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历七月,酷暑难耐,几辆马车游走在官道上,像普通的商户人家出行,丝毫不显眼。
在微服出巡的前一天,京都发生了变故。
黑夜里,有一伙儿人打劫天牢,被御林军及时发现,活捉一人,可惜对方是死士,瞬间服毒自尽。
黑衣人的来路暂且不清楚,莫颜推测是袁焕之的人手,到天牢内是为查探永平侯和大吕氏是不是真的死了。
栽赃嫁祸,挑拨离间初见成效,无论是夏若雪还是夏明轩,都不那么相信蛮族人,否则夏明轩也不会隐藏在市井中。
“玉翎,我倒是想知道,夏若雪掌握的秘密是什么。”
众所周知,夏若雪嫁入袁家之后,一直得不到重视,当时她的身份不如玉瑶郡主高,被排挤和打压,后院的丫鬟婆子也没有自己的人手。
“你说过,不要小瞧女子。”
万俟玉翎靠在车壁上,闭目养神,从车窗缝隙进来的阳光,在他的脸颊上投上一个淡淡的光影。
他没有往日的清冽气质,整个人身上多了一丝慵懒和漫不经心,却同样有魅力。
皇叔大人具有多面性,这点只有枕边人莫颜才能看到,她笑笑,“是啊,只是没想到夏若雪挺会钻空子。”
夏若雪在袁家的际遇不好,她肯定能察觉袁焕之对她是利用关系,最好的办法,就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。
阿苏是袁焕之的贴身丫鬟,袁焕之的宠爱表现得如此明显,连玉瑶郡主都沉不住气地找阿苏麻烦。
莫颜咂舌,突然觉得哪里奇怪,如果袁焕之真的爱阿苏,不应该是隐藏起来保护的吗?
“狗急了跳墙罢了。”
万俟玉翎随口一说,竟然带着讽刺的意味,接着,马车内一片寂静,夫妻二人谁也没有说话。
莫颜纤长的手指挑着小几上的李子,拈起一个放在口中,酸甜的津液进入到喉咙,她愉悦地勾唇,脑中灵光一闪,似乎有了方向。
他们之前一直以为,夏若雪掌握的是袁焕之在京都和各个城池的暗桩,里面有一些产业名单等。
这是个错误的方向,如果如此的话,以袁焕之的手段,势必会来个大调换,他早先一步把夏若雪灭口,而不是纵容。
是了,夏若雪离京的时候,永平侯还没有倒台,她清楚永平侯不但和蛮族有过联系,还曾给南边小国送城防图,通敌叛国,只要被发现,就是一个死。
“夏若雪总是表现出一副嫉妒的嘴脸,让人轻敌。”
莫颜口中酸酸的,用茶水漱口,她抬手顺顺头发,寻个顺服的姿势,准备躺下。
“对于一个男子来说,除了霸业,最重要的无非是心爱的女子和子嗣,只有这两点。”
万俟玉翎突然睁开眼,眸中如化不开的雪山,周围是凛冽的冰霜,寒风席卷,让人冷的哆嗦。
火热的车厢内,温度陡然下降,莫颜坐直身子,认同点头。
为什么会被误导?
因为袁焕之的表现,他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,甚至不惜出卖自己,使出美男计,手段如出一辙。
他用英雄救美哄骗过林苗月,李月娥,夏若雪也是他的目标之一,手段低劣,却很好用。
莫颜一直以为这样的人,冷血,内心坚硬,就算他对女子有好感,也应该是阿苏那种,背景强大,貌美,有利用价值。
“是人,总会主观臆断,被自己的眼睛蒙蔽。”
莫颜自嘲一笑,当过多年法医,她竟然没有领会到眼见未必为实的真谛,人的眼睛,也会骗人。
夏若雪是女子,时常表现出嫉妒心,莫颜总觉得,轻易为男子争风吃醋,挑起情绪的人,都不会有大作为。
结果,她错了,夏若雪狠狠地摆了她一道,连袁焕之都无可奈何。
万俟玉翎的离间计用的漂亮,成功扳回一局,算是打个平手。
马蹄子在官道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,偶尔还能遇见商户人家的马车擦身而过,车夫扭动缰绳,在一瞬间,递过来一个挑衅的眼神。
莫颜揉揉额角,难道飙马车也能有快感?
出宫后,莫颜好比逃出牢笼的小鸟,心里也跟着轻快起来,而这种心情并没有持续很久,她的整颗心又被勾回宫内。
宝贝和宝宝有大哥莫轻风教导,还有太后看顾,莫颜不放心的是贝贝和多余。
两个小的在干什么?会不会哭闹?有没有按时喝奶,下人伺候的精心吗?
莫颜的心突然软软的,当娘之后的心情不一样。
“别担心,墨冰每日都会派人传递消息。”
万俟玉翎握住莫颜的手,轻声安慰,他的孩儿们将来都要独当一面,从小就要培养独立的能力。
有墨冰在,贝贝多余每日换几次尿布都会被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,比起带在身边要省心。
此行夫妻二人还是戴着面具,但难保不被比狗鼻子还灵验的蛮族人发现。
“我的针线还没做完,差最后的锁边。”
莫颜抽时间和墨黄请教针线,为万俟玉翎做了一身银白色的衣衫,又在库房里找来几匹大吴购得的布料,为贝贝做起小裙子。
“是抓周时候,姐弟穿的,我提前做。”
多做几套,最后根据包子们的身量,选最合身的,墨冰等人帮忙裁剪衣料,众人很积极。
提
很积极。
提到贝贝和多余,万俟玉翎面色柔和些许,他忙于国事,陪伴龙凤胎的时间很少。
每日在御书房归来后,两个包子早已呼呼大睡,他会默默地在一旁,看着他们的睡颜,小坐片刻。
行了一日路程,众人在汴州城住一晚上,第二日路过百花县。
百花县古朴的街道,到处是红花绿草,被掳女子的案件解决,百姓们震惊,这是几年内发生的第二起大案子。
一队巡逻的人路过,前面是穿着官服的官差,后面跟着几个普通百姓。
张举介绍,那些女子死状凄惨,消息传到百花县,百姓们很没有安全感,夜不闭户的淳朴小县,夜里院门紧锁,一片死寂。
听说永平侯府世子逍遥法外,众人很怕那人卷土重来。
百花县县令想了个法子,夜晚安排官差轮流巡逻,值夜的银钱从他的俸禄银子中扣除。
百姓们对这一举措非常赞成,有身强力壮的男子来报名,自发组队,夜间和官差们一同巡逻。
“这银子以后衙门出,不必让县令自掏腰包。”
百花县令曾是张举的同僚,二人相熟,彼此都得知对方的脾气秉性,此人也是可信赖的。
月落乌啼,灰蒙蒙的天际成群结队的乌鸦飞过,叫声凄厉。
客栈不大,只有二层楼,卧房内古朴清幽。素白的窗棂旁摆放一盆淡雅的兰花。
莫颜坐在靠椅上,她的头顶上方有两盏八角琉璃灯,柔和的光影映在她的脸颊上,长长的睫毛卷翘颤动,她一手托腮,不知在想着什么。
房内一侧,还有座巨大的屏风,勾勒着一副《海棠春睡图》。
屏风遮住了万俟玉翎大半的身影,莫颜仅能透过上面的镂空格,看到他衣袖的白衫。
他修长的手骨节分明,手中握着一个纸团,如一座塑像,始终保持一个动作。
夫妻二人谁也没有开口,内室寂静,若是侧耳细听,可听到莫颜轻轻地叹息声。
刚才房中有人影闪过,那是万俟玉翎的暗卫,在此刻接到传信,多半不是什么好事。
似乎为了印证莫颜的猜想,万俟玉翎站起身,走到窗边,无声地远眺,满是古色的景物的映衬下,那身影无端透出几分清冷孤绝的味道。
“玉翎……”
莫颜站起身,走上前,拉着他的手,冰凉的。皇叔大人的寒毒已解,但是他的身体总是比别人寒凉,用祝神医的话来说,天生如此。
信上的内容是什么?莫颜纠结着,若是可以说,他不会隐瞒。
“恩?”
低沉的嗓音响起,万俟玉翎转过身,拥着莫颜。
远处的夕阳不见踪影,天幕从浅淡的灰色逐渐加深,百姓人家早已掌灯,还能看到院子里人影晃动。
“别忧心。”
万俟玉翎安抚地拍拍莫颜的脊背,他刚才思考对策走神,现在想,以自家娘子的敏感很可能察觉出什么。
信上的确是一个坏消息,洛峰和洛祁带领大越军队和从大吴召集的人手反攻,在中途,突然有一队人马叛变,把一行人逼到地势险要的悬崖,并且派人烧毁粮草。
如果不能突围,己方的耗损过大,前去的几万人性命,就要埋骨大吴。
关键时刻,洛祁主动挺身而出,到前方探路,一去就是几日,洛峰派人出去寻找,一无所获,洛祁失踪了!
“真是个让人头疼的消息!”
洛祁身上的毒还没有万全的法子,只能暂时控制,随时有危险,他不是洛峰,有于菲儿帮忙阴阳调和。
对于洛祁,莫颜的心思很复杂,应该是她值得重视的朋友,即便是洛祁是大吴的皇子,并不影响二人的友情。
“颜颜,万俟人虽然冷淡,却是真心对你,这点不会错。”
在很久之前,莫颜不确定万俟玉翎心迹的时候,洛祁这样说,“旁观者清,嫁给他你会过得很好。”
事实印证了他当年的话,莫颜听说洛祁中毒后不能有子嗣,很焦急,曾研究无数古籍和孤本,也没找到答案。
“夫君,只剩下洛峰,胜算有多大?”
莫颜忍下心里的难过,她尽量往好处想,如果能够成功突围,找人的几率更大。
万俟玉翎侧头,在莫颜的脸颊上印上一吻,没有理会她的问题,而是直言道,“祸害遗千年,他怎么可能会死?”
一句话,让莫颜含泪变成破涕为笑,显然,皇叔大人并不会安慰人,却了解她的想法。
“突围的机会很大,别忘了,队伍中有于菲儿。”
于菲儿自从跟在洛峰身边后,深居简出,很容易被人忽视,她才是整个队伍之中的军师。
大吴的水很深,蛮族的力量比想象的更强,未来还有很多的艰险。
己方的决策没有错,四面包围,从外向内一点点地蚕食,而冯相死守大吴华城,长期看来,此战术并不利。
有心事,夫妻二人一路上沉默的时候居多,多半时候会品茶,或者看书,彼此间的默契只靠一个眼神传递。
往北走了五六天,终于到达礼州的地界,这里是礼州下属的小县,名为上丘。
上丘的位置在盆地的入口,周围连着周边的城池,相对没有那么闭塞,看百姓们穿着打扮,没有想象的贫穷。
莫颜刚进入上丘县的门,就
县的门,就感觉到这里百姓们的淳朴。
南来北往的外乡人不多见,几个人口音上有差异,不会说上丘的土话。
“哦,外来的啊,咱们这里人杰地灵,气候舒服,好着呢。”
在街道上遇见一个提着菜篮子的大娘,莫颜下马车主动问路,今夜在城中住宿,总得打听下客栈。
“对,前面走能看到一家张记包子铺,那里的猪肉包子特别好,猪肉大葱的。”
大娘很健谈,尽量放慢语速,让莫颜听得懂,又比划着,“张记包子铺右转的客栈是咱们上丘最大的,听说很干净。”
大娘是本地住户,虽说没住过客栈,对此有耳闻。
“谢谢您了,这个您就拿着吧。”
若是给铜板有点突兀,莫颜想到马车上有墨紫做的桂花酥糖,就包了一包给大娘。
“这,这咋好意思呢?”
大娘连连摆手,把手缩在衣袖后面,脸竟然红了。
这让莫颜对上丘的百姓多了几分好感,真是淳朴得可爱。
推拒一番,大娘无奈收下,但是她无功不受禄,坚持在前方带路,路过张记包子的时候极力推荐。
墨紫下车包了一个油纸包,小声地问张举,“张大人,您先垫垫?”
肉包子白胖胖的,冒着热乎气,猪肉混合着大葱的味道,香气四溢,张举瞪大眼睛,退后两步,脸色发白。
“人肉包子最好吃了!”
“你又瘦了,不知道这样我会心疼的吗?”
张举额头上滚落两滴冷汗,他觉得自己现在有很大的阴影,不管是什么肉,都不想吃。
好不容易离京,想着不用担惊受怕,过几天太平日子,墨紫一句话,立即把他打回原形。
“行了。”
莫颜打开车窗,接过墨紫手中的油纸包,净手后,拈起一个放入口中。
包子很小,只比鹌鹑蛋大不了多少,小笼包,一口一个,大娘的介绍没错,味道很好。
出门在外,没那么多的讲究,万俟玉翎也跟着吃了两个,但他是个克制的人,再美味的食物都不能打动他。
客栈的名字为“金源”,共有三层楼,一行人总共二十多,包下剩余的所有客房。
“哎呦客官,您是来的巧,下晌刚走了个商队,不然咱们客栈还没有房。”
上丘闭塞,走货的人不多见,难得遇见外乡人,掌柜好心情地多说了几句话,又请众人上楼。
酒楼里有各种各样的食材,还算新鲜,万俟玉翎不打算用酒楼厨子所做,一切由墨紫接手。
张举陪着二人用膳,战战兢兢,他恐怕是满朝文武中除了莫相,唯一幸运的人。
“皇……老爷,上丘知县姓鲍,外号龅牙,据说是门牙旁边有两颗牙长的不太齐整。”
张举来之前,把官员们的资料做好整理,此刻拿着几张纸,对号入座。
“说重点。”
万俟玉翎品茶,眼神微冷,神色没有起伏,旁边的莫颜抿嘴笑笑,发觉百姓们很会起外号,通常都是抓住人的短处。
“此人三十岁考上进士,直接被吏部调来做上丘知县,他本是上丘人,做知县十年没动地方。”
鲍知县家境中等,爹早期做木匠,他娘的职业有些特殊,是远近闻名的媒婆,就靠着一张巧嘴赚银子。
鲍知县本人却和她娘不同,不爱说话,很沉默,百姓们到衙门告状,他多半是聆听的角色。
“恩,有可能,外号龅牙,说话会暴露牙齿。”
莫颜完全靠自己的猜想,胡说八道。
气氛还算轻松,张举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。在吏部知县的记录很少,有些还是他托人才打听出来的。
来上丘体察民情,就不能不到街道上走走,百姓们总会议论时下最流行的话题。
集市上,莫颜打听肉价,菜价,米粮的价钱,都比京都便宜,当然,百姓做工一天给的铜板只有京都的一半。
生活水平低下,上丘是个民风淳朴的小地方,没有特别出众的特色。
“真的是金子?一百两金子,不是银子。”
前方有两个百姓在小声议论,立刻有人加入进去,“就是金子,可是给金子有啥用啊!”
“就是,衙门一文钱就能看诊,郎中的医术很好了,可惜治不好胡家小姐的病啊。”
胡家的生意在礼州城,老家在上丘县,胡家小姐重病垂危,看了多个郎中都不见效。
“嘿,怕是只有神医才能看诊,可神医谁会在乎一百两金子?”
有人扯了扯嘴,冷笑,“你们还别不信,人啊,作恶多了就有报应,听说胡小姐是去年七月十五发病的。”
七月十五是什么日子,知道吧?今年的七月十五刚过,胡小姐就不行了,难道不是鬼魂回来索命?
“别胡说,胡小姐才十五六岁吧,能做什么恶事。”
女子的名声何等重要,胡小姐重病垂危,他们不了解情况就说风凉话,似乎过分了。
“呵呵。”
说话之人冷笑一声,“胡说?她不作恶,她爹作恶就不报应在她身上了吗?”
“到底咋回事呢?”
一听其中有内幕,众人打了鸡血似的,竖着耳朵,而说话人摇头叹息两声,闪身走远了。
“这人,说话说一半最讨厌了!”
周围人失望地一哄而散,人潮汹涌,很快,这个话题就被埋没在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声中。
莫颜路过摊贩习惯性地打听价格,一圈下来她什么都没买,就听有人小声嘀咕,“什么啊,问价不买,来干啥的?”
“就是,看穿着还不错,没事闲的吧?”
声音虽小,却逃不过莫颜的耳朵,她听到后,觉得自己这样太显眼,是应该买点东西。
大葱,大蒜,鸡蛋鸭蛋,农家的土特产,客栈中不缺,她买了点炒的花生瓜子和农家酿酒,准备回去给跟来的侍卫们分一分。
出集市后,前方闹市有一张布告,周围的百姓们正在议论纷纷,后来的不认字,就求着最前面侃侃而谈的中年人帮着解读。
胡家发的悬赏布告,胡小姐病入膏肓,想要求神医诊断,若是能有起色,胡家愿意送上一百两金子答谢。
莫颜戴着面具,普通的一张脸,只有美眸顾盼生姿,熠熠生辉,她眨眨眼,征求万俟玉翎的意见,“夫君,这银子咱们赚不赚?”
祝神医的高徒,莫颜对自己的医术很有信心,但是受条件所迫,她能看诊的机会有限。
眼下,就是证明自己的机会。听百姓们说,胡小姐的病因另有内情。
一百两金子对莫颜不多,也不少,折合成现银要一千两,这是官方的换算,但是民间少有人用金子换银子,至少也要一千一百两。
机会摆在面前,去或者不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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