柳月娥不知道根底,还想说服陈宝祥:“当家的,你跟传文说吧,他这几天干得热乎,就像凭自己本事,好好赚钱。”
陈宝祥懒得解释,说多了柳月娥也不懂。
天1亮,他早早起来,叮嘱兄弟俩:“在外面干活,手脚要勤快,眼睛得亮,别让人家卖了,还帮人家数钱。”
传文点头答应,又把把头的原话说了1遍。
“先谢过人家,但不用答应他。这种好事,人家抢着上,你不当,当然有人去当。你好好看着弟弟,出门在外,安全第1。”
传文本来兴致勃勃,既然陈宝祥不愿意,他就不抢这个风头。
“爹,我们晚上加班,不回来吃饭了。”
陈宝祥点头,目送两个孩子远去。
他能做的,只有这么多。
如果提前透露1些江湖上的消息,让传文、传武心里不安,不能好好干活,提心吊胆的,反而不美。
陈宝祥心里有事,上午在店里,就心不在焉。
老顾客们说起正月里舞狮子的事,纷纷开怀大笑。
原来,日本人贴出告示,让济南人好好准备,过1个好年。天皇陛下体谅中国人喜爱过年的心情,让各个城市的驻军,尽量做到与民同乐。
“鬼子再不是东西,总算还有点良心,知道中国老百姓的风俗习惯。过年嘛,大家都乐呵乐呵,不管哪里放枪打仗,只要是在中国土地上,就得过年,就得热闹起来……”
“天皇总算有点眼力价,不然,咱中国老百姓反了他。这么多年了,多少祸国殃民的狗皇帝都被掀翻了,还差他1个日本天皇吗?”
陈宝祥跟着笑,但无话可说。
日本人有多歹毒,他比这些老主顾清楚多了。
“好了各位,日本天皇够意思,咱济南人也别不讲情面。日本人不是想跟咱联欢吗?咱也得表面上说得过去,舞狮子、踩高跷……都到人家军部去,也让人家沾沾中国人的喜气,跳起来,舞起来……”
陈宝祥看着账本,耳朵里灌满了这些人热火朝天的声音。
“宝祥,你家里两个小子,都来踩高跷吧?传文、传武都不错,尤其是传武,身手麻利,是个踩高跷的好把式!”
陈宝祥抬头,赶紧推辞。
乱世之中,强出头者,没有好下场。
他宁愿两个儿子不出头、不招风,平平安安,慢慢过日子。
“宝祥,你别光笑啊……皇军说了,这次过年,只要是高跷队进门,人人有赏,1个大洋打底。两个孩子1正月下来,总得给你赚十个2十个大洋。来吧来吧,让他们找我,我给你送高跷队去……”
陈宝祥看着这些人,忽然觉得,他们都是属老鼠的,鼠目寸光,撂爪就忘。
“给日本人送高跷?傻不傻呀?日本人天天刺刀、东洋刀、短枪、长枪……杀了多少济南人?跟他们1起过大年,地下的冤魂枯骨恐怕都要气得蹦起来!”
有人进来,1直到了柜台前,摘下礼帽,小声招呼:“两份把子肉,两份海带卷,4碗米饭,8个茶叶蛋。”
陈宝祥抬头,看见是于书童,心里1沉,脸上的笑容全都僵硬起来。
门外还有4人,是跟着于书童来的。应该是日本鬼子的密探,现在变成了于书童的跟班。
陈宝祥起身,给于书童盛饭。
“陈老板,这几天有没有生人过来?”
陈宝祥摇头,神枪会发生大乱,这些事3天3夜都说不完。但是,他跟汉奸走狗无话可说。
“陈老板,你我是熟人,只要看到生人,向我举报,少不了你的1份赏钱。”
于书童的语气没变,但身份却大不相同了。
从前,他是神枪会的人,江湖身份,与日本鬼子是两条道上的人。
眼下,他跟日本鬼子穿1条裤子,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汉奸。
陈宝祥觉得恶心,济南人的米饭把子肉卖给汉奸吃,还不如喂狗。
于书童恬不知耻,继续絮叨:“8方面军派人过来,要在城里吃饭的话,少不了到这里来。陈老板,我关照你,才会特意叮嘱。如果换了别人,才懒得理他们……”
陈宝祥把肉、蛋、海带卷、米饭端到于书童桌上,准备回柜台后面去。
冷不防,于书童1把抓住他的手腕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给很多江湖人物帮忙,迎来送往,暗地里私通。从现在起,你老老实实听我的,当我的暗线,明白吗?”
“于老板,我没那福气,赚你的赏金。再说了,8方面军的人长什么样,我能知道?”
于书童1笑,从口袋里取出3张照片,放在桌上,1张1张摊开。
上面两张,都是男人的侧影。
最下面1张,却是个女人。她穿着1身女学生校服,肩头斜背着书包,手里捧着本书。
看背景,她走过街头,远处是北平古老的钟鼓楼。
“就这3个人,抓住1个,赏大洋3千。”
陈宝祥摇摇头:“这是个女学生啊?怎么是8方面军的人?”
于书童把女人的照片拿起来,仔细端详:“李擎天……这可不是女学生……她只是扮作女学生而已。这张照片是日本记者拍下的,当场有7个日本高官和他们的太太死了……全都是1刀割喉。4大杀手名不虚传,这个李擎天的杀人手段传遍亚洲,无人能及,真是太厉害了!”
陈宝祥看看照片,无论如何都不相信,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学生,会是让江湖同道谈虎色变的“4大杀手”之1。
“陈老板,总之,你只要看到跟照片长得像的,就赶紧向我报告。我现在有间办公室,就在芙蓉街中段,关帝庙北邻的小楼上。”
于书童开始吃饭,终于不再啰里啰嗦了。
陈宝祥看过3张照片,虽然都是侧影,但他把照片记在脑子里,只要3人出现,他就能认出来。
当然,别说是3千赏金,就算是3万大洋,他也绝不肯向日本人告密。
8方面军的英雄好汉是杀鬼子、杀汉奸的急先锋,举报他们,就是欺师灭祖,丢了全中国祖宗的脸。
老顾客们察觉到于书童身份不同,虽然同是中国人,都说中国话,可于书童坐在那里,流露出1股狂妄的杀气,逼得人退避3舍。
顾客们走光了,只剩下于书童这1桌。
“陈老板,你是神枪会的朋友,这几天有没有见到他们?”
陈宝祥摇头,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骆红缨对着赵无极脑门连续扣动扳机的情形。
再多英雄豪杰,1旦开始内讧,就毫无战斗力可言了。
神枪会毕竟不是梁山好汉1百单8将,在金银诱惑之下,总有人耐不住寂寞,叛逃而去。
“他妈的,这些人突然就消失了,让我想立功都找不着门路。陈老板,你要是看见骆红缨,就跟我说1声……”
陈宝祥估计,此刻骆红缨早就出城,远远离开这块伤心地了。
于书童还没吃完,毕恭就大摇大摆地走进来,拉开长条凳,坐在他的对面。
“小于,你他妈还有心思在这里大口吃肉?道上全都传满了,神枪会龙千里、赵无极投降了日本人,被骆红缨联合神枪会的老1代归隐者刺杀。现在,两人的尸体都出现在西北乱葬岗上,被乌鸦、野狗吃得面目全非……你还想立功,想什么好事呢?”
于书童跳起来,险些掀翻了桌子:“什么?2当家、3当家都死了?怎么可能,骆红缨有什么本事,能干翻他们?”
毕恭冷笑:“这两个家伙太嚣张,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,早就该死了。小于,他们死了,你是不是就快上位了?皇军没有多大耐性了,龙头车的事再不解决,你他妈的也别想活了!”
陈宝祥抬眼看看,毕恭满脸倨傲,根本不把于书童放在眼里,1口1个“小于”,把自己当成了江湖前辈。
他们两个都投靠了日本鬼子,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。
既然都是汉奸,那就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了。
“毕大爷,3当家是神枪会的军师和管家,他是唯1知道龙头车秘密的人。现在他死了,我有什么办法?”
“小于,别在我这儿抖机灵,日本人要龙头车,找大清龙脉,这任务又不是我颁布的,而是华北军部、关东军总部、天皇陛下……好了,吃饱了就快滚,去干活吧,抓住北平来的人,也算是立功……”
于书童脸上挂不住,低头向外走。
“小于,记住,日本人要活的,4大杀手都要活着送到北平去……我手里有游沧海,剩下3个,要看你的了,呵呵呵呵……”
于书童急了,霍地转身,盯着毕恭:“毕大爷,你没弄错吧?就凭济南这些鬼子们,想抓活的8方面军3大杀手?”
“小于,注意你的措辞,是日本皇军,不是鬼子们。他们要活的,咱就得照章执行,懂不懂?端人的碗,受人的管。以后你慢慢就懂了,日本人聪明,不需要咱们动脑子,人家让干什么,就干什么,别逞能。”
于书童叹了口气,大步走出去。
门口的4个人1言不发,立刻跟上。
“陈老板,你说,神枪会的人是不是傻瓜?千里迢迢跑到济南来,以为这里是好地方,能干1番事业,找到龙头车……傻,真傻,咱中国人看中的肥肉,人家日本人早就看上了……”
陈宝祥自始至终,没有开口回应。
他不想搭理汉奸,而且,毕恭身份高贵,他陈宝祥不过是个厨子,没资格跟人家对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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