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宝祥根本不介意冯爷的想法,济南人最恨这种过河拆桥、卸磨杀驴的主儿。
朱啸天借兵,黄2少出钱,这笔生意已经达成。
如果临时改变订金多少,等于是见利忘义,不顾江湖人的面子。
“陈老板,别忘了,铭新池冯爷是什么角色,你能惹得起?”
陈宝祥忽然转念,想到初3、初4即将发生的大事,立刻按捺全部的怒气,换上了1副笑脸。
“对,全济南人都知道铭新池,都知道冯爷是济南城英雄里的英雄,豪杰里的豪杰!”
他挑起大拇指,胸膛里不再有任何不服。
“好,那我回去禀报冯爷,等你消息——另外,告诉朱老大,兵借了,金子他也拿了,冯爷这1份,早晚都跑不了。聪明的话,就赶紧乖乖上供,别等着冯爷翻脸……”
冯爷的人离去,陈宝祥站在门口目送,直到连黑衣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,他才长长地松了口气。
“这场雪,到底还下不下呢?”
他抬头看天,心思却已经飞到了淄河滩上。
朱啸,冯爷的人不讲,吴1笑又没有消息——
运金队究竟是死是活,真的就不好说了。
柳月娥走出来,手里拿着抹布。
刚刚黑衣人满屋乱翻,弄得1团狼藉,灰尘腾飞。
她不得不拾起抹布,重新擦拭。
“当家的,这到底是咋了呢?咱到底什么地方得罪了冯爷,好端端的,来抄家吗?”
陈宝祥1声不吭,左右望望。
既然朱啸有驼队上门,那就1定会来。
“送炭送煤……难不成,黄金就在煤堆里?朱大哥截了黄金,直接混在煤里……不能啊,这种老法子还能用吗?”
这是最让陈宝祥头疼之处,明眼人只要看见煤堆,1定会全都扒开。
煤和黄金重量不同,1搭手就能分得清清楚楚,能瞒过谁呢?
他下意识地摇摇头,如果朱啸天采用这种笨办法,那就不像是对方的行事作风。
“当家的,你看啥呢?我擦干净桌子,俩孩子接着就下工了……”
“我等驼队,他们来送煤。”
柳月娥眉开眼笑:“那敢情好啊,今年春深,炉子得烧到清明节。好好,当家的,你想得太周全了!”
天擦黑,驼队从西边过来。
驼铃叮咚,蹄声橐橐。
赶车人卸下两大堆山西煤,用黑乎乎的袖子擦擦满脸的热汗。
陈宝祥赶紧拿了1个大洋,作为赏钱。
赶车人鞭子1扬,车队就向东去了。
陈宝祥招呼柳月娥,拿来帆布,盖在煤堆上,顶上用砖头压住。
他回到屋里,立刻关门,吩咐柳月娥关灯。
两个人站在门后,从门缝里向外窥视。
“当家的,到底咋了?”
“好好看着煤堆,好好看着,好好看着……”
陈宝祥的心怦怦直跳,不知道如何是好。
赶车人卸煤的时候,陈宝祥瞪大了眼睛,盯着铁锨。
铁锨1起1落,陈宝祥的心也跟着上下跳荡。
有时候,煤块落在顶上,又滚落下来,似乎比其它煤块更沉。
陈宝祥就怀疑,这西瓜大的1块煤里面,就藏着黄金。
外面街上,有行人经过,对米饭铺门口这两堆煤并不关心。
陈宝祥向对面屋顶搜寻,他也担心,过去几次出现的狙击手再次出现,为了这两大堆煤,杀人越货,枪下夺命。
他还担心,冯爷那边的人卷土重来,直接把煤堆运走。
“朱大哥怎么会这样做事?太奇怪了,太失策了……”
他的内心7上8下,1双眼睛向上向下,几乎不够用了。
“笃笃,笃笃——”
有人敲门,把两口子吓了1大跳,同时向后退了1大步。
“是……是谁?是谁?”
陈宝祥猛吞了1口唾沫,喉咙仿佛被恶魔掐住,无法顺畅地发声。
“是我,陈老板,田东流。”
柳月娥松了口气,牵了牵陈宝祥的袖子。
“好好,田老板,我开门,稍等啊!”
陈宝祥举起袖子,用力在额头上抹了抹。
他想不到田东流这时候来,自己魂不守舍,已经没心情应付。
“陈老板,我只是路过,朋友送了些年礼,我1个人没时间吃,给你送来,请勿推辞。”
陈宝祥犹豫了1下,田东流笑着,继续说下去:“那我放在门口,还有些事要处理,先走了。”
很快,门外就没了动静。
陈宝祥蹲下,从门缝里望出去。
台阶上多了两个白色的布袋,全都鼓鼓囊囊的,1个画着酒瓶,1个画着鱼虾。
他吩咐柳月娥,把门拉开1条缝,将袋子提进来,然后轻手轻脚地关门。
柳月娥解开布袋,里面是清酒和虾干。
“当家的,没事,没事。”
自始至终,柳月娥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煤运来,她就收着。
礼物送来,她就拿着。
只有这样,才活得踏踏实实,过得有滋有味。
“呀,是日本货!”
柳月娥虽然不识字,但满街的日本招贴画,上面全都是弯弯曲曲的日本话,她光看样子,也知道酒瓶上写的是日本字。
陈宝祥皱眉,他没想到,田东流会送这种东西来。
转念1想,田东流是生意人,人脉广泛,交友众多,难免有日本朋友,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。
又等了1阵,他拉开门,外面1切如常。
这两堆煤的到来,对暮色将至的济南,没有任何影响。
他松了口气,视线落在煤堆上。
“好像哪里不对劲了?朱大哥不对劲,冯爷不对劲,淄河滩不对劲……”
掌灯时分,传文和传武回来。
陈宝祥已经下定决心,从明天起,就不让两个孩子上工了。
躲过初4、初5、初6这几天,或者,等到货台那边爆炸过了,日本人的木头箱子被炸毁了……风平浪静之后,确定货台上不会有任何交战危险了,再让他们出门。
吃饭之前,传武来找陈宝祥,从口袋里掏出1本薄薄的油印小册子。
“爹,这不知道哪位工友塞在我口袋里的,你帮我念念,上面写的是什么?”
陈宝祥翻开册子,里面的文字简洁易懂,核心总共有两条。第1条是“罢工涨工钱”,第2条是“工人要自救”。
他把这些事解释给传武听,1边说1边反思:“工人到货台干活,搬箱子,扛大包,都是为了养家糊口。不管老板赚多少钱、把头抽多少钱,最后落在工人手里的,总共就那么多钱,饿不死,也富不着……都罢工,不上班,老板们没办法,就把手指缝敞开得大1点,让0钱落在工人的袋子了。”
“爹,咱济南人罢工,把头们到乡下去招人,有的是干活的。把头们说了,我们这些人不干,有的是人干,城外面的人饿得嗷嗷叫,像饿了3个月的野狗,管顿饭就行,不要工钱……”
陈宝祥把小册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,扔进炉子里烧掉。
“传武,济南罢工,长清罢工……青岛、北平、上海都罢工,全天下的人都罢工,谁还会给资本家干活?”
传武挠了挠头:“爹,都罢工,那饿死了咋办?”
这些问题,陈宝祥回答不了。
他连济南的事都看不透,更不要说是天下事了。
册子上的第2条“工人要自救”,他看不懂。
不过,他看济南江湖,明白另1件事——“团结起来杀鬼子!”
“爹,这些工友们说的事,不如书先生说得有趣,但每1次都让我觉得,人不能1辈子当力工,不能1辈子待在济南,好男儿志在4方……”
陈宝祥按着传武的肩膀,低声叮嘱:“老2,千万不要好高骛远,没学会走,就要跑,就要飞,1定会栽跟头!”
1家人坐下吃饭,陈宝祥宣布:“明天起,先不要去货台。我和你娘都犯了心疼症,今天先生来看过了,要在家好好躺着静养。”
传文刚刚拿起筷子,立刻放下,看着陈宝祥:“爹,怎么好好的就犯了病?”
陈宝祥摆摆手:“不要多问,明天别去货台就是了。等到过了正月十5再说。”
为了保险起见,他没有把日子卡在明后两天,而是1直向后拖。
赚不赚钱是小事,好好活着,才是正事。
“爹,货台上这几天运枪,哥留在家里,我还是想上工,也许哪个箱子裂了,我捡几颗子弹……爹,我留在家里也没事,让我上工去吧?”
传武不服气,眼巴巴地看着陈宝祥。
“不行,不能去。”
传武1放筷子,脸耷拉下来。
这件事就这么定了,陈宝祥不会明说,免得两个孩子走漏风声。
1顿饭下来,1家人之间变得疙疙瘩瘩。
尤其是传武,他对枪弹着了魔,就算偷不出来,光摸摸箱子,也能过过瘾。
刚刚吃完饭,又有人敲门。
陈宝祥的心又狂跳起来,把攮子藏在袖筒里,1个人出去开门。
他到了店里,没有开灯,站在门边。
“陈老板,陈老板在家吗?陈老板在家吗?”
外面那个男人的声音完全陌生,陈宝祥还听到马蹄刨地的踏踏声,似乎是4辆马车,顺着路边停着。
“谁?”
陈宝祥深吸1口气,稳住心神。
“陈老板,你在东边买的木头来了,核桃楸木,4根,都是上等的好木头。我们卸在门口对面,请出来监工。”
陈宝祥开门,4个矮壮的车老板凑在1起,怀里抱着长鞭,仰头盯着他。
马车上的木头又直又圆,连树皮都很整整齐齐,1点都不缺。
木头有两尺5直径,长度有8尺。
如果解成木板,肯定是打家具的好材料。
陈宝祥答应着,车老板们就把木头卸下来,放在路南边的墙根下,然后用砖头塞住,提防滚动。
车老板干完活,又凑过来。
陈宝祥赶紧打赏,4个人道谢,就赶着马车向西去了。
这次,陈宝祥更迷惑了。
吴1笑说过,只要夺金得手,就会把金条封在木头里,送到米饭铺来。
如今,夺金的消息还没传来,木头却先到了。
那么,这些木头里面真的封存着金条吗?
陈宝祥站在台阶上,距离那4根木头只有2十步远,却不敢走过去确认,生怕有人盯着他和米饭铺。
1旦露出破绽,就要被人揭破。
金子不是他的,而是属于结拜4人。
从他手里丢失,那就罪莫大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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