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夜之间,陈宝祥翻来覆去,睡不着觉。
在益都县,他左右斡旋,竭尽全力,做过的那些事,无异于刀头舔血。
“真的应该停下来了!”
他翻身时,听到柳月娥发出轻轻的鼾声。
米饭铺幸亏有柳月娥和传文撑着,不然早就断顿了。他帮助修夫人做了这么多事,如果对方是在利用他,那就太亏了。
正如柳月娥说的,8方面军明明可以直接找具老板,却偏偏让他两次送信,又被对方两次轻蔑地赶出来,送去的情报表面看十分重要,但具老板那里已经从其它渠道获得。换句话说,8方面军让陈宝祥送情报,是多此1举,毫无益处。
陈宝祥的胸膛里仿佛被1把火灼烧着,热辣辣的,总不得劲。
“停下,停下来,停下,看看别人怎么做再说,不要跟着他们跑了……”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了1遍又1遍。
天亮前,他听到了隔壁家公鸡在叫。
“鸡叫了,天亮了,睁开眼看看,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?”
他睁开眼,映入眼帘的是黑乎乎的房梁。
田东流曾经承诺过,只要大饭店开业,1家人全都搬过去,就替陈宝祥找人,把米饭铺重新收拾1遍,粉刷1新,再度开业,作为大饭店旗下的小店,共同发展。
陈宝祥似乎突然明白,8方面军从未给过他什么,也没有任何承诺,只是让他1路舍命奔走。
“好了,暂时停下来。”
他下定了决心,翻身起床,推门出去。
东方朝霞满天,屋顶和树梢都披上了1层金黄。
陈宝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,拿起笤帚打扫。
做了那个决定,他感到1身轻松,似乎1个推车跑长途的人,突然放下车子,肩头1点压力都没有,畅快极了。
整整1上午,陈宝祥都在店里忙碌,亲自刷锅洗碗,把所有活计都包揽下来。
不认识顾兰春、修夫人之前,他1直都是这样干的,1天天忙碌着,让小家的日子渐渐有点起色。
如果不是日本鬼子占了济南,他的陈家米饭铺或许早就1家店1家店地开出去,开遍城里城外——
老主顾们好长时间没见到陈宝祥,都过来跟他打招呼。
陈宝祥并不在意,毕竟他见过了太多生死大场面,对于普通人家的生活早就不放在眼里,现在结交的都是济南城数1数2的人物,包括宏济堂那些老中医。
这个陈家米饭铺很快就会成为过去,大观园的陈家大饭店就要矗立起来,他跟田东流1定能够有1个美好的合作过程。
有人问他,是不是开业在即,大观园那边已经传满了,城里的卤菜馆子也都虎视眈眈等着他挑战。
陈宝祥笑着摇头,云淡风轻:“到大观园去开饭店,只是为济南的老百姓再多1个吃饭的去处,也不敢说跟其他鲁菜馆子打擂台,1切都看田先生的安排。我就是个干活的,说了不算。”
老主顾们都笑起来,觉得陈宝祥是故意谦虚,他们都知道田东流在整个济南人脉广泛,就连日本鬼子那里都得给他面子,有这样1个好帮手,陈宝祥的未来肯定是天高海阔。
有人笑着打趣:“陈老板,到时候我们到大观园去吃饭,得给我们打折。”
柳月娥在旁边笑着,代替陈宝祥回答:“那是当然,老主顾们过来照顾生意,打折是肯定的,不但打折,还有赠送。”
大家1起笑起来,似乎暂时忘记了,就连大观园都在日本鬼子的控制之下,就算新饭店开业,也没有什么好庆贺的,日本鬼子决定1切,得罪他们没有好下场。
整个济南的上空,仿佛盖着1口铁锅,人人都觉得憋气。
大家聊到田东流,纷纷挑起大拇指赞叹,济南这么多做生意的,田东流左右逢源,上下打点,在任何场合都混的风生水起,陈宝祥有这样的朋友,可喜可贺。
陈宝祥也知道自己幸运,能够交上这样的朋友,想到两个人的相识,他就想到过去发生了很多事,禁不住心头1沉,脚下也变得沉重了很多。
正说着,宏济堂那个小伙计1步迈进来,向陈宝祥抱拳拱手:“陈老板,我们具老板有请,他说是有很多话没有说透,请你过去聊几句,中午在那里吃个便饭。”
所有老主顾看着陈宝祥,因为那个伙计的胸口绣着宏济堂的标志,所以大家都明白,是宏济堂老板来请陈宝祥吃饭,禁不住眼里现出羡慕的神色。
陈宝祥没有犹豫,立刻跟着伙计出去。
事情有了转机,让他觉得心里似乎看到1线光明。
两人并肩往西走,那个伙计问:“陈老板,我们具老板说了,你朋友好心提供情报,让他觉得非常惭愧,无功不受禄,必须得找时间回报他们才行。还是由你做中间人,具老板做东,请他们吃饭,你看怎么样?”
这种态度上的转变,让陈宝祥受宠若惊,那位具老板1直都高高在上,当下给他面子,就等于是给修夫人和顾兰春面子。
他立刻点头:“那是自然,我们倍感荣幸,至于送情报的事,都是中国人,目标都是打鬼子,没有什么了不起。”
那个伙计点了点头:“具老板1向都是如此,对任何人都客气淡定,他在北平和沪上见过无数官员和有钱人,看到任何人态度都没有什么转变,所以礼貌上不周到的地方,请陈老板多担待。”
陈宝祥连连点头,情绪渐渐好起来。
到了宏济堂的内宅书房,具老板亲自倒茶,脸上的笑容诚恳无比:“陈老板,让你跑了这好几趟,实在不好意思,你那些8方面军的朋友给的情报也很准确,我已经跟自己的线人印证,证明他们1片真心。当下我有1件事不明,请你过来就是请教,如果你拿不定主意,也可以请你的朋友来讲1讲。”
具老板的问题就是,日本鬼子的细菌实验室结构庞大,组织复杂,如果他们在胶济铁路线沿线的火车站都设置1个,实在是劳民伤财的大工程,这个消息是否准确,具老板也拿不定主意,如果1切都是真的,日本鬼子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,那就必须予以坚决反击,让他们早早停止这个想法。
陈宝祥相信顾兰春,对方说的每1句话都是板上钉钉,所以当她传话,1个字都不会错。
“具老板,我朋友说的都是线人拿命换来的消息,你可以选择使用,不要怀疑他们的真心。我刚从益都县回来,那边的情况就跟情报里说的差不多,日本鬼子为了守住火车站,保证胶济铁路线畅通,已经无所不用其极。据说,还从日本本土,运了1大批种武器过来,分给沿线的火车”
具老板感叹:“我以前在北平的时候,听医学界的朋友说过,日本医学世界领先,他们进行细菌试验的目的,是用细菌代替士兵,以解决生源不足的问题,既然是做实验,就得有临床试验品,他们把中国人抓去,以各种非法手段折磨,其中内容令人发指……我们已经决定,随时准备出击,捣毁胶济铁路线鬼子设立的实验室。另外就是暗杀他们来的医生,把这些人干掉,实验室就不存在了,对不对?”
这个话题以前修夫人也说过,等于是断了日本鬼子细菌实验室的根,这才是最根本的做法。
具老板接着提出:“我们的抗日锄奸团已经到了济南,我想请你的朋友提供1份日本医生的名单,1个月内把这些鬼子医生统统宰了,就再也没有人做实验了。”
陈宝祥连连点头:“这是1个好办法,过去我的朋友也说过,苦于没有人力和枪械,他们的刺杀水平良莠不齐,只怕是打草惊蛇。”
具老板笑起来:“这1段时间我从济南到青岛,又从青岛到济南,来回5、6次,就是为了探听每1个火车站的虚实,我的线人遍布沿途的各个县城,约定时间1起动手,让日本鬼子首尾不能相顾。这就是我的想法,我们已经向4川写了工作报告,也得到批示,允许进行,并且抗日锄奸团只要是以杀鬼子为目的,可以采用种种残酷手段,达到目的为上。”
陈宝祥感,到具老板表面上拒人于千里之外,实际内心1直在盘算这个问题,到如今,所有计划完备,才把他叫来商量。
如果双方合作,修夫人提供名单,具老板负责直接刺杀,双方合作肯定是皆大欢喜。
他松了口气,如果把这个消息告诉修夫人,对方1定很高兴。
“具老板,既然你有这种想法,我可以带朋友来跟你谈,当面递交花名册,怎么样?”
具老板大喜过望:“那就太好了,陈老板,如果能够做到这样,4川那边1定很满意,证明8方面军和南方军合作事半功倍,联手共赢,这才是抗日的最佳做法。”
陈宝祥仔细观察,他从具老板的言谈举止,看不出任何伪装的迹象,就证明对方已经认可了8方面军送来的情报,谋求更深的合作,这是1个好消息,让他喜不自胜。
在具老板的催促下,他火速离开宏济堂,去了正觉寺街。
见到修夫人,立刻把具老板说的话复述了1遍,他就像1个传声筒,在双方之间来回奔走,在他看来,那份名单应该很容易,8方面军关注这件事,不是1天两天能够得到这种内幕消息,按照陈宝祥的想法,不但是刺杀日本鬼子的医生,就连日本鬼子在各地的长官也应该1并写进去,1杀到底,毫不留情。
过去济南江湖传闻,南方军的抗日锄奸团辣手无情,曾经在沪上做了十几件漂亮的案子,让日本鬼子爆跳如雷,76号特务机关也受到训斥,只不过抗日锄奸团的行动太迅速,隐藏也够深,76号出动好几次都是无功而返。
修夫人听完,微笑起来:“陈老板,你真是高效。帮助我送情报,又帮助顾兰春送去情报,如今得到回应。双方合作,就是抗战胜利的保证,具老板什么时候方便,我去拜访他,顺便把名单带给他?”
陈宝祥满心欢喜:“任何时候都可以,具老板说了,越快越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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